■今天的書店,不是把書擺進來就能成為一家書店。開一家書店,希望讓有意思的人相遇,讓社區更有吸引力,讓社區生活更幸福
■功能性的購書行為,線上平臺已經可以滿足。到線下,更希望得到的是體驗,有時獨處,有時約上朋友一起交流,不會糾結它到底是不是一家書店
本報記者 施晨露
“理想國,這是一家書店吧?”昨天中午時分,洛克·外灘源街區,兩個女孩走近亮著“naive理想國”店招的店鋪,小聲議論著。記者采訪完,恰好遇見這一幕。
“理想國”是一個出版品牌,如果是深度用戶,或許還會知道它旗下另一個產品“看理想”,這是一款呈現音視頻節目的移動應用。那么,naive理想國呢?
國慶前夕,“naive理想國”在洛克·外灘源落地,二層空間,主打“早C(咖啡)晚A(酒)”。作為出版品牌開的實體店,“naive理想國”里有幾千種書,但很難僅僅定義其為“書店”。
“現在,賣書又不完全是書店的空間,似乎越來越多了。”90后王帆最近在書店里吃了一頓飯。去年1月初在復興中路一棟石庫門里開業的唐寧書店,新增了一間泰式小酒館,天井里還可以喝茶,王帆和朋友從下午一直待到晚飯時間。
眼下,咖啡逐漸成為書店“標配”,今年上海咖啡文化周期間,上海80家品牌實體書店推出150項文化活動,在書店“恰”咖啡已然成為上海市民日常選項。當餐館、酒吧等越來越有“煙火氣”的消費項目加入書的空間,“書店”的邊界在哪兒?
書店里開餐館,很有氛圍感
“活下去才是硬道理。”對書店里的多樣業態,一位經營者言簡意賅地表示
復興中路118號復興·風,是一棟歷經百年歷史的石庫門老建筑。去年1月8日,這里掛上了“唐寧書店”的招牌,這是來自廣州的唐寧書店走出廣東的第一家門店。
復興·風的前身是位于紹安里2號的沈宅,建于1925年,和建于1921年的歷史建筑“逸廬”、建于1920年的景安里7號一起,三棟老建筑在動遷過程中被平移到了如今的位置,被分別冠以“風、雅、頌”之名。
“復興·風”從定位初始就希望引入閱讀文化空間——這是一棟非典型石庫門建筑,既有6米多高的女兒墻,墻上有一圈石庫門代表性的紅磚,又有少見的8根羅馬柱和西式陽臺,在業主方看來,它本身就是海派文化東西融合的見證。
“今天的書店,不再是一個硬件,不是把書擺進來就能成為一家書店。”唐寧創始人魯寧馨在開業時曾表示,這家新的唐寧書店完成了百分之六七十,“剩下的進度要在了解社區居民的喜好過程中繼續完善。開一家書店,希望讓有意思的人相遇,讓社區更有吸引力,讓社區生活更幸福。”
沈宅的建筑特色凸顯在一樓的紹安庭與二樓的閑廊、探花亭。紹安庭位于書店入門處,為進店讀者提供緩沖過渡帶,在開業伊始就引入了Manner Coffee。唐寧書店開業一年多后,記者再度探訪發現,其格局與開業時相比變化不大,但每個房間的經營內容略有調整。書店所在的一樓、二樓均為三開間,一樓正中為“復興118廳”,以書為主,設有收銀臺,二樓走廊靠墻的雜志書架與開業時一樣,三個房間分別為文學廳、藝術廳、香水客廳,圖書陳列集中的是居中的文學廳。爬上三樓則為一間畫室,書店樓層指示圖顯示,二樓樓梯間背后還有一家高定服飾店。
“剛開業時,這個房間賣的應該也不是書,應該是其他文創。”70后張先生曾在附近區域住過多年,對石庫門房子的格局相當熟悉,發現這家新的“泰式小酒館”,他瀏覽菜單,拍了幾張照片,最后點了一壺茶在室外天井坐下。書店里有咖啡店、有餐館,在他看來“沒什么不可以”,“上海人比較適應這種融合形態的”。桌上,除了在餐館點的茶,還有剛喝完的咖啡。
“餐館是跟我們租賃的,也要經過業主方同意。”這家唐寧書店的張店長表示,自己入職不久,不太清楚餐館入駐前的布局,“開書店不容易,餐飲可以增加人流。有的客人會從書店去餐館,也有到餐館的客人會來書店看看。”
“復興·風”門口掛著“黃浦區文物保護點”銘牌,書店、餐館、咖啡店各有店招。在點評網站,記者查詢發現唐寧書店里的這家餐館評分頗高,不少消費者留下的評語是“氛圍拉滿”“Chill(放松)”“老建筑新的生命力”,還有人表示,書店、咖啡店、餐館一體,“身體和靈魂都在路上了”。
在上海,有餐館的書店不止這一家。位于蘭心大戲院旁的朵云書院·戲劇店地下一層有自營餐廳,蔦屋書店前灘太古里店有一家品牌輕食餐飲;今年開業的大隱書局·和平公園刊茶社和美蘭湖畔·大隱書局都有餐廳,這兩家新書店開業后很快成為大隱書局旗下營收最高的兩個店面。
“活下去才是硬道理。”對書店里的多樣業態,一位經營者言簡意賅地表示。
“有時候在圖書館看書、學習、工作一整天,就希望能配個食堂。書店有餐廳,滿足多種需求,挺好的。”有讀者表示。
文保建筑做餐飲,可不可以
如果不做重油餐飲,廚房位置仍在原先住宅廚房里,在可控范圍內是可行的
記者調查發現,書店里的餐館多以“bistro”命名,這是近年來火起來的一個概念,通常翻譯為小酒館、小餐館。比如朵云書院·戲劇店自營的餐館就從一開始的“朵云小食堂”易名為“brunch&bistro”,唐寧書店里的這家泰式小酒館同樣叫“bistro”。“走進bistro的預期,就是喝喝小酒放松一下的地方。”王帆說。
唐寧書店所在建筑為區級文物保護點。今年8月,外地一處建于明清時期的文保院落被改造成日式餐廳曾引發爭議,除了文保建筑風貌被改變,產生的消防隱患也令人擔憂。
文保建筑如何合理地開發、利用?去年8月,國家文物局印發《關于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的意見》,首次專門就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出臺政策性文件,明確了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的指導思想、工作原則及參與內容、方式和程序等。根據這份意見,社會力量可通過社會公益基金、全額出資、與政府合作等方式,按照《文物建筑開放導則(試行)》要求,利用文物建筑開設博物館、陳列館、藝術館、農村書屋、鄉土文化館和專題文化活動中心等公共文化場所,也可利用文物建筑開辦民宿、客棧、茶社等旅游休閑服務場所,更好滿足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。
文保建筑的“活化”,前提是不改變建筑外立面、內部結構等。唐寧書店開業時,設計師李偉斌曾表示,出于對老建筑的保護原則,書店進駐后的改造不易。唐寧書店保留了石庫門大宅原有的“中軸線對稱”格局,一樓與二樓共8根西式羅馬型羊角柱,二樓寬大的弧形閑廊與寶瓶柱圍欄,包括屋內壁龕、壁爐等具有中西交融特色的元素都被留存下來。
唐寧書店改造過程被《中國民居》系列紀錄片導演莫政熹全程拍攝,“作為一個外來者,走進上海的石庫門,深深感受到石庫門的居民對自己的生活區域,尤其是鄰里關系有一股自豪感。這幾棟石庫門老房子的改造,不僅保留了建筑原始細節,還有面向未來的發展,不是成為被參觀的標本,而是繼續生長著”,莫政熹這樣解釋他對這幾棟石庫門建筑的興趣。
“如果不做重油餐飲,廚房位置仍在原先住宅廚房里,在可控范圍內是可行的。”上海石庫門文化研究中心專家婁承浩近期探訪了唐寧書店,在他看來,石庫門一樓西廂房改為餐館,說明書店經營面積在壓縮。還有專家表示,保護建筑內能否引進餐飲,應在租賃合同中寫明,確定保護事項。
書店+,還是+書店
過去打造書店+,現在探索+書店。要讓書香持續,書店經營必須是可持續的
去年,唐寧書店業主方八號橋集團曾給予書店6個月免租。當時,書店負責人表示,房租占其運營成本一半以上。“會有另一座城市,在城市更新過程中,將市中心黃金位置的老建筑留給一家書店嗎?”在書店落地上海新天地區域的過程中,魯寧馨的不少朋友跟她這樣感慨過。
“naive理想國”所在的洛克·外灘源,東起圓明園路,西至虎丘路,北臨南蘇州路,南至北京東路,位于黃浦江與蘇州河交匯處的黃金地帶,由11棟歷史保護建筑和6棟新建筑構成,經過17年修繕改造,今年國慶前正式開放。在“naive理想國”工作的小瑩坦言:“業主方對入駐品牌的要求挺高的。”
洛克·外灘源有美術館、畫廊、小型圖書館和在年輕人中很有號召力的生活方式店鋪、咖啡館等。“naive理想國”的定位是集書籍、咖啡、雞尾酒、住宿于一體的多功能空間,2020年8月在北京國貿郎園開出第一家店,第二家店位于秦皇島阿那亞,疊加了青旅酒店業態,位于洛克·外灘源的第三家店打磨了兩年多。
10月16日,一場名為“從書店談起,聊聊我們如今的打卡與對話”的“看理想圓桌”,作為開業月系列活動之一在“naive理想國”外灘店舉辦。小瑩回憶,“很多讀者對未來的書店究竟要成為什么樣的形態展開了熱烈討論,也有讀者說,現在的書店似乎越來越‘消費主義’了。”“理想國”品牌創始人劉瑞琳則表示,這家店只賣“理想國”的書,肯定不算一家標準的書店。
小瑩大學畢業后曾在蘇州誠品書店工作,她形容,“當時身邊第一批同事,很多是沖著‘誠品’來的,或多或少帶著開書店的玫瑰色的夢,但入職的第一課其實是‘如何清理書架’。”
無論是蔦屋還是誠品,都曾被認為是書店復合經營的標桿。“實體書店在城市生活中仍然不可或缺,但傳統書店的生存空間的確越來越小。不要把圖書和閱讀強加于生活,應該讓圖書和閱讀融入生活。”曾鋒是國內較早觀察蔦屋品牌的書業從業者,在他看來,輕松、豐富的業態組成是蔦屋的“殺手锏”,“蔦屋經營的是一個商業平臺,在圖書的氛圍下,有餐廳、鮮花、面包和其他一般零售,對沒有明確消費意圖的人來說,足以解決在節假日大半天的休憩需求。”
“naive理想國”二樓被命名為“作家的房間”,進門一面墻上,陳列了12本書,每一本都對應了店內的咖啡特飲或雞尾酒。記者點了一份創意來自白先勇作品的“紐約客”,由一杯“紐約客”特飲、一杯“盛夏派對冷萃”和一小碟火腿組成。把杯子、碟子挪開,會發現餐紙上還有隱藏語。為什么是火腿?書的第130頁寫到“老婦人生前對我很親切,每次去她都送一長條她親自烘焙的面包給我夾火腿”。
“如果你看見特飲的名字,會不會有興趣了解一下這是一本什么書?”小瑩隨手拿起吧臺上的一本《狐貍》,這是荷蘭女作家杜布拉夫卡·烏格雷西奇的小說,一樓提供的咖啡特飲“狐貍”連造型都與圖書封面有幾分相似;另一款咖啡特飲“里約折疊”靈感來自講述追擊貧民窟毒梟故事的紀實作品,混合了代表熱帶的菠蘿汁和西番蓮,還在上面撒上些許辣椒絲,希望顧客可以從舌尖體驗這本書的辛辣刺激。
“經濟發展帶來生活方式變化,蔦屋、誠品這樣的書店品牌出現不是偶然的。當我們的城市發展到新的階段,對書店行業提出了新的需求,需要觀念上更進一步的開放。”旗下擁有朵云書院、思南書局品牌的世紀朵云總經理凌云表示,幾年前,實體書店經營咖啡還被認為是“不務正業”,如今,人們已經十分習慣咖啡和書一樣嵌入商業空間;未來人們或許會更習慣書店出現更多生活色彩更濃厚的用品和場景。以世紀朵云為例,據統計,其旗下書店營業額20%來自圖書銷售,20%來自文創銷售,其余60%來自餐飲服務、空間服務、運營輸出和品牌輸出。
“如果說,過去我們打造‘書店+’,現在探索的是‘+書店’。”大隱書局總經理何旋談及今年兩家融入餐飲的新店變化時表示,要讓書香持續,書店經營必須是可持續的。
2015年,肯德基餐廳在上海獲得出版物經營許可證,被業內人士稱為“餐飲業的一小步,書刊發行業的一大步”。當時,有資深發行人感慨,“換作十多年前,政府主管部門向餐飲業頒發出版物經營許可證,簡直不可想象”。
這位資深發行人記得,多年前,上海一家書店店堂里賣眼鏡,還成了一樁引起軒然大波的新聞,且是反面例子。當書店經營業態越來越向復合型轉變,圖書發行的地面網點不再局限于書店一種業態,這一變化的實質是技術變化引發的需求變化,“圖書作為一種標準化商品,是相當適宜發展電商經營的。數字化技術發展后,圖書交易功能向網絡轉移,書店要如何繼續存在?”
這些年,實體書店的面貌,的確在不斷變化。“功能性的購書行為,線上平臺已經可以滿足。到線下,更希望得到的是體驗,有時獨處,有時約上朋友一起交流,不會糾結它到底是不是一家‘書店’。”第一次來到“naive理想國”的讀者京凡說,“更重要的是來到這個空間的認同感,認同有品質的生活、有深度的思考,認同豐富的精神世界和生活方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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